高粱是糯红高粱,名叫红缨子。红缨子,不就是那个扎一束高高马尾,在山野中奔驰跳动的野丫头吗?你看那山间,一垄连一垄的“红缨子”,掀起了一层接一层的褐红的浪涛。
如海潮一般吼叫而来的高粱地,我见过三次。最早的一次是电影《红高粱》带来的。有一次是在北去的绿皮火车上,车窗外,一望无际,那大片大片的高粱,抑或大片大片的火红,踏着车轮与铁轨冲突的节奏,咣铛铛,一路撤退而去,底子无暇顾及车窗边那双追逐的眼睛。还有一次是在新疆。有十年时刻,每年要去一次新疆,在那儿,才了解什么叫做广阔,我见到的农作物,简直都要用一种向地平线延伸而去的恢宏气势,将我的视野重重地拍击——高粱,玉米,棉花,向日葵,西红柿……
与北方地区的西域的或虚幻或实在的红高粱比较,玉溪镇的高粱地在规划上小了许多,地势也决议了这儿的高粱不可能像平原的高粱那样,齐展展平坦整地铺陈于大地,可是那又怎样呢?一点也不阻碍它们以凹凸崎岖、错落有致的造型,呈现出另一种美。它们依山傍水,它们站在层叠的山岭上,俯视涪江悠悠东流,不舍昼夜。再瞧瞧穗子,色彩没那么红,块头也没那么大,可是那又怎样呢?它们才懒得理睬他人的比较呢,它们只管用坚实丰满的籽粒,用阳光与泥土融合的色彩,凝结成一束束强健的高粱穗子。
面对红高粱,前几次都仅仅看,而这一次,红高粱就在眼皮子底下,又怎能仅仅看看,而不走进去?
马上被那淳厚有力的呼吸所围住。是一向牢牢抓着泥土的根,在呼吸;是由绿渐褐的舒展的叶片,在呼吸;是穗子,是躬腰如桥的穗子,低了头,向泥土还礼的穗子,在呼吸。满耳回旋着生命拔节的交响。此伏彼起的呼吸声汇成一股股强壮的力气,拥紧你,又推开你,高粱们用密不透风的呼吸,布下迷魂阵,你转来转去,竟傻傻地不辨东西。
阳光灼烫,能烤得人嗷嗷叫唤,而这正是高粱所寻求的,阳光与高粱交织着,那热烘烘的幽香气味,缠绕着身边的每一寸空气。
千亩红高粱,千亩亮艳的阳光。高梁红了,算是对庄稼人倾泻出去的汗水,有了一个交待。其实,一棵棵红高梁,不正是阳光下握锄而立的庄稼人?
玉溪镇以白酒工业为主导。早在清朝年间,玉溪白酒就开端香飘四野,2010年,“玉溪白酒酿制”当选潼南第一批区级非遗代表性项目维护名录。玉溪白酒代代传承,传统工艺,高粱酿制,因而,才有那么多红高粱集结于八月的玉溪——糯性好,种皮厚,耐蒸煮的糯红高粱“红缨子”,正为玉溪“白酒小镇”的打造而暗蓄力气。
高粱有红、白两种,白色用于食用,赤色称为酒高粱,红高粱,为酿酒而来到人间。
选料——浸泡——初蒸——焖粮——复蒸——摊凉下曲——堆箱糖化——出箱拌配糟——入窖发酵——蒸馏出酒。单看着已够繁复,“玉溪白酒酿制”却不打简省算盘,而是老老实实,一步一步地走下去。土窖发酵,木甑蒸馏,坚持纯粮烤酒,据守传统工艺酿制,“玉溪白酒酿制”一向在沿着这条路走。
高粱犹在眼前红,嗅觉已被浓郁的酒香掌控。玉溪白酒酿制技艺第四代传承人刘国华,也是潼南第一批区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。他介绍,高温气候不适宜酿酒,所以每年的七八月是酒厂的歇产期。这儿的出产车间空空荡荡,似乎收割后的土地,沉浸在慵懒的美好里。收割下来的“庄稼”归于酒窖。138个酒坛子,每一个都盖着红盖头,也只看得到红盖头,藏身在潮沙窖池中的大肚子,每一只都装着白酒800斤。还有数十只大小不等的酒坛子列队而立,贴着纸条,那是暂存于此的已有买主的酒。无数次蒸煮,无数次摊凉,无数次糖化,无数次发酵。酒窖,粮仓也,将过往的每一次挥汗,每一分支付,全部浓缩其间。
从选料到蒸馏出酒,红高粱化身为酒,好像庄稼从播种起,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地,一步步成为香馥馥的粮食。
又忙活了一季,屋檐下挂满了干玉米棒子,一溜儿豪华的金黄。稻谷也已如数归仓,一群脸似古铜的人,围坐在秋日的院坝里,豆腐干、油炸花生米、猪脑壳肉炒青海椒……57度的高粱酒,哗啦啦倒向一只只粗瓷碗。这酒,天然纯粹、粗朴凶横,是高粱、阳光和泥同酿制的滋味。举起碗,扯开了嗓门喊一声:干!所以,那碗清亮,那碗甘冽,那碗醇香爽净,急火火冲向喉管,冲向五脏六腑,血脉里,左奔右突,任意腾挪。醉也,醉也!且看那,一团团烙上了玉溪印迹的高梁红。